来源：《天南地北庄河人》
老爸的乡医证书
文/高浦国
老爸今年94岁，虽是高龄，思维清晰。党的生日那天，他午睡醒来，叫我到他床前，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，喃喃地说：“国子，我年岁大记性不好了，往后你替我保存好这几个物件，千万别弄坏弄丢了啊……”打开纸包一看，原来是老爸数十年来不同时期获得的乡医证书。
年近七旬的我，抚摸着老爸引以为傲的最为看重的视为宝物，承载着一家人幸福与快乐的几本证书，脑海里浮现出老爸学医行医、悬壶济世、爱岗敬业、艰辛付出的往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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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叫高丰金，出生在辽宁省庄河县，年少时读过5年私塾，22岁那年因有文化、人缘好、有担当成为了区里的会计。
谁知，正当他这个农民身份的区会计，干得风生水起之时，家里两个意外变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。年6月，一个雨天，原本身体很壮实的爷爷，不知何种病因，突然间撒手人寰，生命定格在60岁。几天后，又是一个雨夜，我9岁的弟弟因患急性脑膜炎夭折了。短短几日丧父失子，痛定思痛，老爸作出一个决定：弃农学医。他辞去了会计工作，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，求亲靠友借了钱，离家出走了。妈妈告诉我：“爸爸是去学手艺啦。”
三年后，爸爸回家了，背回了一麻袋装有中医和西医的各种新旧书籍。从他口中，家里人才得知，他医院当了两年学徒，医院做了一年零工，医院边学徒边干杂活，边偷师学艺边看书学习，经过不懈努力，老爸既学会了中医的“望闻问切”，又学会一些西医诊病疗法，他尤其对中医针灸术有所研究，运用娴熟。爸爸说过：“他学的医术，是遭人白眼吃苦遭罪换来的。”回村后，虽然还是庄稼人，因私下里时常为邻里乡亲看病治病，在十里八村有了名气。年他成为了大队卫生所唯一的医生，后经大队推荐，公社卫生院批准，医院测试后，由县卫生科颁发了一个农村初级医生证书。
成为医生的老爸，有了养家糊口的本事，但随着家庭人口增多，仅靠他一个人挣集体工分换口粮，已远远不能解决全家人的温饱问题，一家人处在忍饥挨饿的困苦境地。
年4月，为谋生计，让一家11口人填饱肚子，老爸携妻带子，领着奶奶和小叔一大家子人，背井离乡，投亲落户到尚志县黑龙宫公社一个叫兴胜大队的村子里。刚到异地他乡，让我这个高中毕业血气方刚的20岁小伙子异常惊诧：这里的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的外貌长相，真是与众不同的怪样另类。男的大都是矮矮矬矬的个子，女的几乎是粗粗鼓鼓的脖子，老的多里喘气费劲的“病秧子”，村里人自嘲地说出一句顺口溜：“大骨节，满脚心，挎筐的胳膊，拧腚的臀，呆了吧唧是粗脖根，不用问都是当地人。”我十分好奇地探究了原因：这里土生土长的当地老百姓，长期居住在山沟低矮潮湿的茅草房、窝棚和地窨子里，吃的水是富含多种危害身体元素的塔头甸子里流淌的地表脏水，生活习惯中不注重清洁卫生，加之缺医少药的贫困生活环境，男女老少不同程度地患上大骨节、地甲病（粗脖根）、克山病之类的地方性疾病。我落脚的这个村正是尚志县三大地方病的重病区之一。
时年72岁的陈怀德，是爸爸的亲三舅，他患克山病在炕上已经躺了1年多。我家投亲落户舅爷居住的兴胜大队后，爸爸专为舅爷的病症琢磨出中药配方，亲自去医院购买了中草药，并施以西医和针灸等疗法，很快为舅爷治愈了病体。一时间，此事在屯里村外传“疯”了，屯里人听说新来的逃荒户老高是个懂医术的“郎中”，都把他视为“香饽饽”，东屯请西村争，成帮结伙，人来人往地上门求他看病治病。老爸当时用针灸和中西医疗法，在村里村外治好了十几个患有地方性疾病的“老病渣子”和常年靠吃止痛药活命的长期病号，因此名气大增。
年7月，在村里求“医”若渴的状况下，爸爸这个外来的“郎中”，楞是让病患们捧上了大队赤脚医生的位置。同年8月，他参加了由松花江地区行署卫生局组织的乡医考试，第二次获得了一个类似中级医师资格的乡医证书。这年冬天，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、令人欣喜的大好事：北京医疗队进村了。事情起因是，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从新华社《内参》上，得知尚志县是被国家卫生部和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，派专家调查认定的三大地方病重病区的报道后，总理极其关心病区人民的疾苦，医院抽调专家组建“北京医疗队”，进驻尚志县开展三大地方病综合性预防和治疗工作。
第一批北京医疗队进驻尚志县后，采用以点带面，点面结合，上下协作，综合指导，群防群治的工作方法，对全县发病率高的村屯实行派医疗小分队，定人定点定期巡防救治。
此时身为大队赤脚医生的老爸，十分幸运地参与到与北京来的专家，共同治疗三大地方病的战役中。当北京医疗队的李家宜、陶萍两位老专家及哈医大、县医院的医务人员来我村巡诊治疗时，老爸他跑前忙后，引领医疗人员挨家挨户调查登记造册，建立全村各种地方病档案存卡，这期间他虚心地向北京和省市来的专家求教诊治疗法，并为他（她）们当帮手搞服务，按照专家们制定的治疗方案，为患者细心调配服硒吃钙的片剂药量。专家们亲自为村里重患病人诊断救治时，他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学习，从专家精湛技艺中学会新的医疗知识和方法。
我家的东院邻居叫蔡仁志，是一个大骨节病重患者，粗大的腿脚骨节和大手指骨包，病痛折磨他干不了重活，双手拿不动十多斤的东西，其老婆又是克山病的患者，两个孩子还是粗脖根，每天一家人不吃止痛药活不了命。老爸按照专家的医嘱，每天定时为他们送去适量的药剂，监督服用。在老爸的关照治疗下，其一家人的病情都有了明显好转，特别是两个孩子的地甲病全都得到了有效控制。
老爸协助北京医疗队为治疗地方病，村里村外地忙忙活活，起早贪晚地为病患服务，登门送医送药，对于每个患者的家，他一进门，连狗都摇头摆尾地欢迎他。村里人全都说：“老高大夫像个活菩萨，医术高心眼好，不用说是人，连狗都是他的朋友”。
在配合北京医疗队进村救治地方病期间，总计有名不同患者在老爸的协助下病情得到了治愈和好转。他曾说过：“这些病人都是托周总理的福啊！”
年3月，老爸年届50岁，为获取具有副高级乡医资格证书，参加了县卫生局举办的为期五个月的业务培训后，并于当年7月，在全省乡医医师资格统一笔试和实践技能测试中名列前茅，又成功获得了由黑龙江省卫生厅颁发的医师执业资格证书。
两个月后，老爸又有第二次与北京医疗队合作的机遇，周总理指派的第二批“北京医疗队”进驻尚志县进行地方病防治时，他作为全公社乡医中仅有的2名拥有副高级乡医资格的其中一员，被抽调到县里组成的医疗小分队之中，在全县进行了为时14个月的巡防和救治患者工作。有一次，医院胡镇祥、刘胜杰两位老专家的医嘱，在去元宝镇前进村为病患送药时，因刮风下雪，在山路上摔伤了腿，他咬着牙，一瘸一拐地坚持把“救命药”送到患者刘英的家中。
年3月，老爸从农村随我迁居到尚志县城里居住，凭借副高级的乡医证书，他在城里申请注册、开办了一家私营性质的卫生所，从此在城区里开启了悬壶济世的职业人生。75岁时，他按规定终止了坐堂行医，颐养天年。
时光荏苒，数十年过去了，在老爸这个自学成才的老中医心中，感到自豪和骄傲的是他选择了终生无悔的乡医职业，特别是50岁能像“范进中举”一样考取了高级医师证书；与北京和哈尔滨来的专家们，一起共同救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病患者，他说过，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功德无量的一件大好事；让他更自豪的是有了继承他事业从医的两代接班人，有一儿一女在尚志社区当医生；小孙子和外孙女在哈尔滨医大一院担任医师和高护；他的医院从事医师工作。他所培养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女都是共产党员，每每谈到这些事，老爸总能露出成就感十足的表情。
此时，我捧着老爸那几个封面烫金字的乡医证书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涌上心头。我仿佛又看到了老爸这位爱岗敬业的赤脚医生，在兴胜村的山脚旮旯里，在春绿冬白的山路上，在漫天风雪的夜幕中，他背挎医疗箱为治病救人奔走忙碌的身影，想起了县城里一个个病患，在北岗诊所专找他排队求医的场景……
老爸，放心吧，我一定会牢记您的嘱托，好好珍藏您用辛勤与智慧换来的乡医证书，让它在新时代，成为激励后辈们努力学习、勤奋工作的传家宝。
作者简介
高浦国：年3月出生于辽宁省庄河。曾任黑龙江省尚志市委秘书、市志办主任等职，后任《尚志市志》执行主编、正高级编审。黑龙江省杂文学会会员、常务理事、黑龙江省作协会员。先后在省和国家级报刊发表过数篇报告文学、特写、杂文、曲艺、散文、诗歌等文学作品。曾出版《黑土情》《黑土恋》《黑土缘》《岁月无痕》文学作品集及杂文集《官腔与民味》和机关公文《典型经验文选》等。
原载：《庄河之窗》杂志
